【雨傘革命-回顧及展望論壇】周:學聯問題非推翻個別領袖能解決 鄭:港人不應沉醉在「失敗的榮耀」
「佔領行動」爆發一週年,香港大學學生會日前在校內舉辦「雨傘革命-回顧及展望論壇」以回顧運動並展望未來。大會邀請香港大學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教授陳祖為、熱血公民成員鄭松泰、前學聯(香港專上學生聯會簡稱)秘書長周永康以及評論人盧斯達出席論壇。
周永康:「學聯」問題為深層次問題
周永康在發言時首先提到運動決策權問題,認為「沒有大台,只有群眾」講法反映學生代表、政黨代表、團體代表均未能代表群眾意向,群眾不認同政團領袖及團體領袖、對之有保留;又指出群眾在運動期間表現得焦慮、迷惘、疏離、對團體領袖不信任等問題是由決策權問題引起。周以學聯為例,「退聯潮」醖釀多時,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是源於學生認為學聯不值得信任、決策有問題,甚至完全不理解其運作方式,或與學生沒直接關係。周解釋學聯過往的決策過程均是由各院校學生領袖進行研判再作決策,而運動期間亦一直使用該機制,並提出學運、社運、政運將來如要解決決策模式問題,或需改變組織手法。
周承認學聯問題為深層次問題,源於制度,非推翻個別領袖所能夠解決,建議香港從魁北克學運模式借鏡,處理「佔領運動」大家面對的決策權不平均、互相不理解、溝通出現問題、誤判等問題。雖然魁北克學運運作模式與香港學運不同,但魁北克學運界亦經歷過三四十年掙扎思考學運如何走出投票予學生代表,後交由學生代表做決策的運作方式。魁北克在六十至九十年代經歷多次罷課但均以失敗告終,後來學生聯會更被瓦解。當地學運界多番嘗試重組、重整,直至2002年終於出現新聯會,特別之處在於其決策方式,必須各屬會開會員大會作決策。
周永康又提到,佔領過後大家處於迷惘狀態,不知下一步該怎做。周認為修憲公投、全民制憲、社區政治革新均有需要推行。
陳祖為:「學聯」與政府對話有改善空間
陳祖為發言時承認自己立場保守,但歡迎批評。陳認為回顧及展望並非要「鞭屍」,反而是通過檢討而學習,陳認為面對學聯的問題,各大專院校「退聯」未必是最好的做法。假如自己是港大學生會成員,會先要求學聯檢討,假如半年後檢討結果出爐後發覺學聯無法重整經驗才考慮「退聯」,又提到當時各學聯成員院校不協助學聯檢討,反而拆散學聯沒有好處。
陳提到自己作為學者故對一些概念問題比較敏感,政治學中的「革命」是指一場推翻一個政體的政治運動改朝換代,通常是透過武力解決問題;相反在主流傳媒中「革命」一詞的應用很廣泛,與政權無關的概念也稱之為「革命」,如「工業革命」等等。陳又提醒大眾在使用「革命」一詞時需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假如使用「雨傘革命」則會令人認為該場運動是一場推翻香港政體、要求根本的改革的運動。相反,如只是使用其廣義意思(loose)則沒有所謂。
談到「公民抗命」,陳指出「佔中三子」所提出的「公民抗命」在學術層面有很嚴格的規定及清晰的界線,即以短時間,違法的社會運動引起社會關注;通過被捕、審訊逼令社會及政府考慮不公義的法律是否有需要改變。陳又指後來的「雨傘運動」遠遠離開公民抗命的狹義定義,「運動」並非革命,亦非公民抗命,是抗爭(resistance),意指阻礙落實「8.31決定」並試圖推翻。陳又提到「雨傘」更是形象化的「resist」,代表抵抗催淚彈,也是抵抗北京的決定。
陳續指,抗爭沒有嚴格的標準及定義,如時間長度、方式、目的、退場均沒有規定;而是次運動中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手段、取向均有所不同。對於有人指出運動是「抵抗中共的全民運動」,陳則指自己看不到運動如何「全民」,又認為不應該輕易歸納為全民運動。談到抗爭的焦點,陳表示曾於佔領區內與年青人對談,發現部分年青人不清楚何謂「佔中」,也對「8.31決定」、「政改」等概念模糊,參與運動只是對於學生遭到警察粗暴對待感到不滿而選擇走出來抗爭,結果佔領時間一旦拖長就有很多人對抗爭的目標越來越模糊。
陳又認為學聯與政府的對話是整場運動的轉捩點,而對話後沒再繼續進行對話屬策略問題。陳指出雖然對話不一定有成果,在政治上並無可能推翻「8.31 決定」,亦有人認為首次對話無成果,不應浪費時間、心力繼續,但陳認為學聯有需要繼續與政府對話,其一可以拖延時間讓運動繼續有焦點,其二是通過對話繼續向政府施壓,爭取層次較低,但有一定政治效果的成果,例如報告如何撰寫、報告呈交到哪裡、學聯可如何參與有關報告撰寫的程序、平台如何構建、要求政府解釋2016年立法會選舉2017年行政長官選舉的產生辦法等重要問題。假如經過兩三輪的對話後仍未能取得成果,學聯固然可以選擇「walk out」或譴責政府無誠意,然後開始另一輪運動,但當時學聯沒有想如何繼續對話下去,令學聯陷入不知所措、左右做人難的境地,結果學聯決定繼續嘗試佔領,行動升級,惜結果大家有目共睹。
談到退場、「大台」,陳認為更早退場非壞事,指退場並不等於失敗,而是知所進退,下次再有行動佔領者或會願意出席;相反運動最後以「爛尾」形式告終反而令人覺得領導失去分寸。陳認為泛民並無阻礙學聯,頂多扯後腿,又指當時無人能影響學聯。陳指出任何領袖、組織、群眾缺一不可,如沒有領導運動難以繼續,如果當時「大台」組織瓦解,交由佔領人士自決亦不一定會成功。陳認為即使推翻原有領袖,始終會有具領導能力,包括有口才、勇敢、願意犧牲者自然會成為領袖去領導運動。陳又認為「組織」有必要存在,領袖會更替,但組織可以不斷學習,一代一代將經驗傳承下去。
陳最後指希望公民社會組織繼續存在,不斷進步,同時需不斷反思,吸納新血;假如組織公民社會變成「mass society」,更容易被人控制。
鄭松泰:香港受大陸元素入侵趨向極權社會
鄭松泰首先強調以個人身份出席,指出在「佔領運動」後香港趨向極權社會,事例包括警察濫捕、司法機關崩壞、打壓異見聲音等等;而鉛水、交通系統、食米等更因為大陸元素入侵以致市民生命受到威脅。此外香港人在文化、習俗、語言、生活習慣等各方面亦一步一步受到侵蝕,如廣東話被視為方言、開始有人認為應以人民幣取代港幣等等。
提到學運領袖,鄭認為指責運動領袖非如「鞭屍」般簡單,而應反思運動中的過錯,避免再犯,「透過否定而肯定」。鄭認為運動非單純學運,而是「全民反殖民、反共運動」,又對於對周永康解釋「沒有大台,只有群眾」感到詫異,因其組織成員不斷提到「大台」確實存在,反問周是否很久沒有回香港,還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絡其盟友。鄭形容運動的學生領袖非常「離地」,沒有反思當時自身問題。
談到「大台」,鄭認為大家本來信任的組織、團體未能把運動引到成功的方向,而是不斷以廣場公投、金鐘道換公民廣場、突然出現的五方平台機制、學聯三區討論大會等行動「搞散」運動,不斷撤退,不斷將運動降級,將運動力量減弱。鄭又讚揚港大學生以自己基本的智慧作出最好的判斷及示範,否定學聯,成為第一個成功「退聯」的學生會,並指出港大學生並非否定學聯組織本身,而是帶領組織的人。
鄭又回應陳祖為的發言,指陳盡顯學者參與論壇的習慣,偏好用虛空的概念掩飾自己保守的立場,或掩飾作價值判斷的道德責任。鄭指出從學理角度而言「革命」不止是政治學的用詞,界線也非如此簡單,指在社會理論上「revolution」一詞是指「破滅後的重生」,即並非如推翻政權般簡單。鄭認為陳的態度及言論富有中產階級看群眾的意味,「mass society」中文可譯作「烏合之眾」,等同指控佔領人士「咩都唔識」、「盲頭烏蠅」、「下下訴諸情感」。
談到香港民主發展,鄭指出「左膠」圈子以朋黨為先,不講道理,不講事實,甚至歪曲事實,例如何潔泓接受某網媒訪問時扭曲事實,指熱血公民在旺角成立大台,而事實上其實有各種證據證明並非事實。鄭又指港人過去多年一直崇拜民主女神、燭光是享受「失敗的榮耀」,而沒有面對香港一直被民主黨、偽民主派、所謂泛民政黨甚至社運團體或「左膠」出賣,令香港在各方面崩壞。鄭又指出香港泛民壟斷主流講法,成為大眾觀點,主流傳媒很少談及旺角及異見的聲音,有關聲音只能在網上沒有金錢考慮,不需考慮到中共的利益的新媒體可接觸到。
鄭又認為大家要有勇氣面對及正視失敗,本著善良的心勇敢面對自己的過去及曾經錯判,亦需要基於事實判斷出發,指出當時帶領運動的組織有何問題。鄭又強調大家需撇除過去社運界多年來憐憫、同情心、賣悲情、崇拜、矯情做作的文化,不應沉醉在「失敗的榮耀」。
盧斯達:「公民社會」令運動無法推進
盧斯達發言時亦笑稱自己也是個人身份出席,因為自己沒有組織可言。盧不認為在失敗的革命後需如眾多民間團體般,以各種方式回顧。盧不希望大家沉醉在「佔領」時期,亦不希望有第二年或更多「雨傘革命週年紀念」,否則只會淪為另一個六四晚會。同時盧亦考慮到近日主流傳媒追捧的社運明星再度活躍,擔心假若沒有人站出來說出「佔領運動」的真相以正視聽,一些基本的事實會被扭曲。盧指出每晚西洋菜南街都有一群叔叔嬸嬸(編按:「鳩嗚團」)舉黃傘,其實黃傘沒有意義,認為大家應放下雨傘。盧提及在「佔領」期間已曾在旺角公開談及以黃傘作為象徵並不健康,因為一旦雨傘變成圖騰就會失去意義,「雨傘」出現源於警察向示威者噴胡椒噴霧,示威者以雨傘抵擋才稱得上有意義。盧又形容以雨傘為象徵是「戀物情意結」,反映個人空洞,欠缺主見,在集體行動間尋找安全感。
盧指出運動黯然失敗後大家進入迷惘的一年,大家很容易重回基本步選區議會,或如戴耀庭所言的「重回公民社會」。盧認為所謂的「公民社會」就是泛民、佔中三子、其屬下學院網絡、幾次商討日聚集的友好、雙學、非政府組織等「圍威喂」的組織。假若與上述組織不認識,如「熱血公民」就不算「公民社會」一員,結果沒社運資歷的人就沒有資格在金鐘大台發言,要等到自由發言時段才能限時發言五分鐘。盧認為「因公民社會不夠強大所以未能爭取民主、自治」想法錯誤,恰恰「公民社會」阻礙下層社會作出應有的反抗,包括「佔領中環」要求示威者不准蒙面、「玩SM」綁手綁腳等規矩,令與抗爭路線不同的人被排斥,加上金鐘成立大台後,專制、獨裁的情況更是變本加厲。盧形容「公民社會」的網絡強大、實在、古板,令運動無法推進,如在去年衝擊立法會事件後「同路人」不停批評衝擊者,某泛民政黨更主動為警方引路,聯絡警方要求拘捕有關人士。
盧指出「佔領」觸發點為警方的七十多枚催淚彈(編按:八十七枚),令示威人士不受組織指揮而出現多處佔領區,但主流傳媒推波助瀾、將事件漂白、纂改歷史,將焦點放在金鐘,而旺角有人被黑社會毆打反而被金鐘人誣衊是「鬼」或「搞事」。其他「公民社會」人士亦不斷污蔑旺角,不信任(discredit)旺角。盧對此不明所以,亦不見得踩低旺角就能顯得金鐘正統。盧指光環從不在旺角人身上,從沒有人關注旺角人被捕、在警車上被毆打,但不等於旺角人沒有付出。
談到「退聯」,盧認為「退聯」等一系列行動是大家對於所謂「公民社會」路徑依循、以泛民及組織利益為先的結構感到不滿,甚至容易令社運界容易被統戰、被影響、減低行動力甚至受拖累。盧又讚揚港大「退聯」的決定,指港大不愧為香港最老字號、覺醒得最快、最了解情況的學院,而隨後數間院校亦先後退聯。盧批評「保聯」人士「賣小強」,強調「學聯」「無功都有勞」。盧指出組織成立一段時間後容易腐化,難以改善,相信「學聯」裡有一些人「可能ok」,但受組織限制無法作出改變,所以學生才需要用到被視為「激進」的手法「退聯」,正是因為學生認為組織難以作出改變故選擇另謀出路。
盧亦提到要回顧、展望就要面對失敗,失敗源於以泛民為首的社運組織為顧全形象及利益,又因為要顧全沉默的大多數,為討好從不會上前線的中間派而置前線的同路人不顧,例如金鐘道換公民廣場等等,令前線示威者的心血白費。盧強調大家要摒棄「加強公民社會」的想法,因為「公民社會」問題根深柢固,難以「分組討論」解決,而應對的方法就是要先瓦解再重建。
學生質問:世界上哪個社運可靠瓦解公民社會取得成功
台下觀眾施先生於問答環節批評,熱血公民只靠批評泛民和左膠生存,卻沒有提供解決當前困局之解決方法。另有學生向盧斯達提出質問世界上哪個地方的社運,可靠瓦解公民社會取得成功。
攝:Kevin Li
文:KT, Kevin Li
#TMHK20150930